第54章 黄昏与梦与夏天
第?二天, 内海把诊断结果告诉了斑目。
在排除掉器质性病变的可能性后，斑目终于能说出自己的初步判断结果了。
“说到失忆的原因，比较常见?的大概是?由于头部遭受重击引起的脑震荡、在老年期因老年痴呆引起的阿尔兹海默病, 又或者是?因为大脑发生器质性病变——如脑瘤等疾造成的记忆力衰退与记忆混乱，考虑到这些因素，我在听完内海同?学你的自述之后, 希望你能先去医院做一个关于脑部疾病的筛查。从医院的诊断结果来看，我想我们能排除掉这方面的原因了。”
“在这个基础上, 结合内海同?学你的自述，在十?岁那年, 你很?有?可能经历过某个已经被你遗忘的创伤事件，正是?那次事件, 让你丢失了在此之前的全部记忆。假如事实就像你说的那样，当你醒来的时候没有?伴随严重的脑部损伤，那么有?一种?情况，能解释当时的失忆——解离性失忆, 或者叫心因性失忆。”
内海的感觉就和听宫侑说起自己昏倒时的真?实状况一样——
仿佛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。
“抱歉...虽然我还是?没有?什么特别感觉, 但是?关于大脑损伤这一点, 我可以保证。所以请继续吧, 斑目老师。”
“不用感到抱歉，事实上, 这种?彻底的遗忘, 也?是?解离性失忆的一种?表现?。简单来说，这是?一种?由压力、创伤等心理因素引起的, 对个人信息或经历的遗忘。但是?这个结论只?能适用于你十?岁那年的失忆现?象, 对于在文化祭那次的失忆，并不能完全适用。”
内海认同?地点了点头, 虽然不知道那碗杂煮汤意味着什么，但是?她能肯定的是?，至少在当时，她的身边并没有?会给她造成巨大压力、或者是?能联想到创伤的...
不对，如果她丧失了十?岁之前的全部记忆，她怎么能想当然地认为那碗杂煮汤跟那个完全没有?印象的创伤事件毫无联系呢？
而且她註意到了斑目的用词...
“并?*? 不能完全适用的意思是?，斑目老师你也?认为两次失忆之间，至少是?存在某种?联系的吗？”
“虽然这样说不太专业，毕竟这只?是?我的一种?推测。但是?...好吧，我认为比起将文化祭的那次失忆看作是?解离性失忆的第?二次发作，不如看作是?一次被阻止的记忆恢覆。”
“？”内海继续等待斑目的解释。
“在我们的五种?感官感知、并储存在大脑中的记忆中，嗅觉记忆与味觉记忆的是?最为持久的。并且，当这两者结合的时候，还会发生一种?非常奇妙的反应。小说《追忆似水年华》中有?这样一个片段，主人公?在尝到一块玛德琳蛋糕之后，唤醒了一段被自己遗忘的童年记忆，这种?由被嗅觉与味觉记录过的味道引发记忆与情感反应的机制，被命名为普鲁斯特效应，也?就是?作者的名字。当然了，这种?机制的存在后续也?被研究证实了，不只?是?一种?民间流传的说法。”
“而结合宫侑同?学描述的情况——你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产生了剧烈的情绪反应。基于这一点，我们可以推测：虽然最后的结果依旧表现?为记忆的丧失，但在那个时候，你在十?年前丢失的那段记忆应该有?了覆苏的迹象，可惜的是?，‘玛德琳蛋糕’最后也?没有?成功唤醒你的记忆，而是?再一次发生了失忆。”
内海也?感到一阵失望，但是?紧接着，她又产生了疑问。
“斑目老师，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？”
“请说。”
“记忆和情感...难道是?割裂的吗？为什么我的记忆没能被‘玛德琳蛋糕’唤起，但是?却?能产生情绪反应呢？”
“关于这一点，我认为有?两方面的因素。一方面是?因为嗅觉记忆和味觉记忆的传导方式的特殊性。举个例子好了，当我们看到一幅画的时候，这个信息先被眼睛捕捉到，然后视神经将信息传达到大脑，最后在经过视觉中枢的处理，这些信息就能转化成我们能理解的认知和反应。”
“但与之不同?的是?，有?味道的气体会从鼻腔进入我们的大脑，而参与嗅觉的神经元还可以直接到达负责处理记忆与情感的区域——海马体和杏仁核，因此，虽然与之相关记忆被某种?机制抑制住了，但是?已经到达情感处理区域的嗅觉依旧能成功唤起情感反应。”
“另一方面的原因，就是?刚刚说到的‘抑制’记忆唤起的...”
“解离性失忆。”内海回?答得很?积极，感觉让他一个人从头说到尾好像也?不太合适。
斑目看上去很欣慰。
“是?的，虽然关于解离性失忆的具体发生机制有?着不同?的观点，但大部分研究者认为这些被遗忘的记忆并没有真正消失，而是?由于一种?自我防卫机制，在记忆唤起的时候遇到了障碍。举个例子好了，在考试的时候，是?不是?会有?‘这个知识我明明有?印象，但就是想不起来’的感觉？”
内海配合地点点头。
“这就是?记忆唤起时发生的障碍，但解离性失忆癥患者遇到的障碍，要比这个大得多，大到连遗忘这件事本?身，都?没能记起。如果把遗忘的记忆比喻成保险柜，那么前者只?是?忘记了保险柜的密码，虽然能看到保险柜，但也?只?能对着保险柜一筹莫展，却?没办法得知保险柜里的真?正内容。而后者的保险柜，则是?被披上了哈利波特的隐身衣，当他路过的时候，甚至发现?不了自己还有?一个不知道内容物的保险柜。”
“而给保险柜披上隐身衣的人，正是?那个柜子里的你自己。那个被你遗忘，也?希望被你遗忘在记忆里的自己——她主动选择消失在黑暗里，为了你能一无所知地生活下去。”
内海不自觉地抿住了嘴，眉头紧皱，她有?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。
“内海同?学，接下来的话非常重要，我希望你慎重考虑后再作出决定。”
“虽然解离性失忆癥已经被纳入了《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》和《法国国际疾病和相关健康问题分类》，但是?在治疗过程中，如果条件允许，也?可以不对患者的记忆进行干预。根据你的情况，即使没有?这段记忆，也?不会对你的日常生活造成特别大的影响，因为解离性失忆癥的特性，你大可以找到相关人士、从‘旁观者’视角得知自己丢失的部分记忆，这样获取的记忆不会直接唤起你的情感反应，在这之后只?要避开相关因素，也?能和大家一样、和之前的你一样，回?归正常的生活秩序。”
听到话中的某个词，内海捏紧了手里的茶杯。
“当然，如果你依旧决定找回?记忆，我必须告诉你这样做可能面临的结果。解离的本?质，是?一种?利用潜抑作用，将那些自身无法承受的事物驱赶到意识深处的防御策略，换句话说，这是?患者主动选择的结果。虽然我们不知道当时的你为什么会作出这种?选择，但是?对你而言，那一定是?相当沈重、沈重到如果不丢掉，甚至无法继续之后的人生的记忆。因此，记忆一旦被主动找回?，就相当于放弃了自我防御，那些痛苦也?会被一并带回?，而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，会不会比现?在更好，谁都?不能保证。”
说完，斑目把思考的时间和最终的决定权一并留给了坐在对面的女生。
内海在思绪已经完全被手中凉透的茶水吸引、浸泡在其中。
她最近很?讨厌‘旁观者’这个词。
她曾经以为那是?属于她的舒适区，但是?后来她发现?，那其实是?量身定制的陷阱。
诚然，第?一次尝试后，她确实失败了。
但是?她只?得到了失败吗？
不是?的，她也?得到了很?多东西，有?的被收回?了，有?的被风化剥去了金色的外衣，露出了銹迹斑斑的内里，有?的在忽略与冷漠中化为灰烬，还呛得人直掉眼泪。
但是?她知道了失败的后果。
要说内海这个人最大的优点，那一定是?她的适应能力。
不管是?黑暗还是?真?空，她都?能从中找到自己的位置，然后带着恐惧也?好、抵触也?好、厌恶也?好...总之，就这样一直存在下去，直到恐惧和抵触和厌恶和所有?让她意识到这个环境不对劲的一切，通通消失。
最后连自我也?消失。
连自我都?消失的话...没关系吗？
...
...
...
没关系。
十?岁的内海伊理觉得没关系。
她宁可让自己消失，也?要继续下去。
如果这就是?失败的结果，那她到底得到了什么呢？
机会。
旁观者就没有?选择加入的机会，适应能力太好就没有?选择环境的机会。
从来没有?失败过的人，没有?在失败之后，选择继续的机会。
她知道的，旁观者的观影席、适应力的天赋，不是?她的舒适区，是?为她精心打造的陷阱。
要说内海这个人最大的优点...
.
“要来兵库县念高?中？为什么？不会是?因为我在这里吧~”小池洸的语气有?点欠揍。
“当然不是?...反正，不想待在东京了。”
“因为乐队的事情吗？”
“...算是?一部分原因吧，但是?主要原因不是?这个。”
“那是?为什么？”
“修学旅行的时候，去了京都?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