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 颜色与蛋糕与游戏
西野阳菜是一个不?合群的孩子。
理由很简单, 因为她有一对不?太合群的父母。
但父母有很多朋友，每到周末或者假期，都会?有一堆人来?到家里聚会?, 可惜的是，这?些友人本身也是怪人。
在这?个普遍追求从众、委婉、细腻的国家，他?们有着与周边格格不?入的直率——有时候甚至会?显得有些没礼貌。
喜欢要说出来?、讨厌也要直言不?讳, 想?要什么就去争取，不?想?要的就果断拒绝。
生活在这?群直白到粗暴的成年人里, 小小的西野阳菜也养成了这?样的好习惯。
她喜欢用夸张的颜色打?扮自己的大姐姐，所以她会?直接跑到这?个刚刚认识的大人面前, 看着她的眼睛说自己好喜欢她，然后?被抱起来?, 蹭着脸夸奖——‘我也很喜欢这?样的阳菜哦’。
她讨厌某个叔叔身上难闻的香烟味，所以她就在对方想?要跟自己握手的时候，躲在父母身后?，毫不?掩饰地说：“叔叔身上有让人难受的气味”, 然后?她也会?在收到对方的道歉之后?, 获得同样的称讚——‘小阳菜也太酷了！’
而听到这?些称讚, 爸爸妈妈不?仅不?会?像大部分?家长一样, 一边为孩子的不?懂事而道歉、一边谦虚地否认那些肯定的话。
他?们很自豪地接受了这?些讚美，并把这?些夸讚阳菜的话用自己的方式加工了一遍, 再次用在女儿?身上。
没错, 我做得很好。
在上学之前，西野阳菜都是这?样想?的。
可是等到过了那个不?论说什么、做什么都会?被包容的年纪后?, 她才发现, 原来?这?个世界的规则并不?像她所了解的那样。
小学第一次春游，她向朋友提出了邀请, 希望在大巴车上的时候能和她坐在一起。
朋友没有拒绝她，但是最后?她们也没坐在一起，最后?她和班上另一个被单独剩下的男生坐在了同一排。
她知道那个男生不?太受欢迎，但她没想?到自己也是这?样。
也许只是巧合吧，她只是有更想?待在一起的朋友，而其他?人早就有了自己的安排，所以我才会?被剩下。
想?通了以后?，西野阳菜依旧玩得很开心，而且下车之后?，朋友也没有拒绝她想?跟她们一起的请求。
可是之后?她没法再这?样自我安慰、不?，是自我欺骗了。
升上国中后?，西野阳菜清楚地意识到——自己可能被排挤了。
刚开始是打?招呼时收到的表情勉强的回应，然后?是参加竞选时空空如也的选票箱、一旦接近就会?自动散开的人群、体育课上找不?到搭檔的分?组练习、以及自己向旁边的人提问时被不?耐烦地打?断并忍无可忍地说出的那句——
“西野，你?也学着读点空气吧。”
是讨厌我的意思吗？西野阳菜这?样问到。
这?使得被提问的对象更加烦躁了，她继续在键盘上用力按了几下，随后?‘啪’地一声合上了那臺贴满水晶贴纸的翻盖手机。
“真是的...稍微也体谅一下别?人的感受啊，说话之前不?思考一下吗？”
直到最后?，那个问题也没有得到清楚的回应。
但她第一次听懂了那些隐藏在看似无关的话语背后?的情绪——
是的，他?们讨厌我。
回家以后?，她第一次无视了父母的关心，径直逃回了卧室。
晚餐的时候，听着父母依旧毫无顾忌地说着那些在她、或许也是在‘正常人’看来?直白到有些傻瓜的话时，她也开始生出那股烦躁了。
“就是因为这?样，我们才会?被隔壁家的大叔大婶讨厌啊。”
啊，说出来?了。
她清晰地记得那天父母面面相觑的反应，清晰地记得那两双满是担忧的眼底藏不?住的失落。
果然，不?该那样说的。
不?该那样说话的。
从那天起，西野阳菜也开始学着街道边熟稔地互相寒暄的居民、学校里那些被围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的同学，学着他?们说话的方式，学着他?们沈默的方式。
她开始变得合群，虽然回到家的时候反而变得格格不?入。
在父母那群奇怪的朋友来?访的时候，不?再等在玄关猜测今天来?的会?是哪些人，而是把自己锁在卧室，并挂上勿扰门牌。
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，要变成受欢迎的大多数，就要和这?些怪人划清界限。
她应该这?样做的。
她也学会?了表达喜欢的方式，她也知道了一个合群的女生，应该喜欢怎样的人——
总之绝不会是那种奇怪的人。
但在高中开学之后?，她从同学的口中知道了这?样一个人：
“2组的那个双胞胎，脸很池诶~，个子也很高，也很擅长运动，听说还是被排球部特?意挖掘过来?的，”
“真的吗？我们学校的排球部可是全国水准诶。”
“怎么样，要上吗！”
“但是听说性格好像有点...”
另外两个人也想?起了最近听到的传闻。
“嘛，那种事情无所谓啦。而且那种性格恶劣的类型，交往以后?会?很有反差哦！”
“要说恋爱的话，3组的那位明?显更适合一点吧，感觉会?更好相处呢。”
西野阳菜没有参与这?场讨论，但为了不?错过这?些作为合群的孩子都应该知道的信息，她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，并随手记录了下来?。
“3组是灰色头发的那位吧，2组那位是金发来?着，名字好像是叫宫侑。”
‘miya’...应该是‘宫’吧，‘atsumu’的话应该是...
‘侑’？
事实证明?她猜对了，但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小动作会?被发现，还不?如没有猜对。
“西野，你?喜欢他?吗？”
怎么可能，一个刚刚才听说的人。
“不?...”
只是她刚准备反驳，那张写了名字，被放在桌上没来?得及遮掩的纸就被对方拿了起来?——
“看吧，你?都写人家名字了！”
“诶——不?过实在喜欢的话，也可以表白嘛...这?样悄悄在背后?写人家的名字有点痴汉...”
虽然这?句话被旁边的女生用暗示的眼神打?断了，但她还是完整听到了那个词。
糟糕，不?仅是‘奇怪的人’，还是‘奇怪的人’里最下游的那一批。
明?明?都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，为此还主动疏远了和父母的关系，难道要因为这?种事，因为这?种事再变成那个...
“其实、其实我正在准备这?件事。”
听到这?句话，大家都瞪大了双眼，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，转而被压抑不?住的八卦和好奇取代。
“真厉害，西野！刚刚的话别?在意，我们也只是听说了宫同学的事情，想?交往什么的都是开玩笑的。”
“没错没错，不?用在意我们！”
“方便?告诉我们你?打?算怎么告白吗？抱歉，实在是有点好奇，毕竟是那个宫同学...”
哈...本来?只想?应付一下的，问这?么具体的话...、
“写信吧，大概是...”
“很传统嘛，西野，祝你?成功哦！”
“谢、谢谢。”
这?件事本来?应该到此结束了，毕竟谁会?想?不?开真的给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表白？而且听说对方性格还很恶劣，如果被拿去炫耀她就应该准备转学了好吗！
但是事与愿违，之后?的几天她们成为了一起用午餐、一起回家的玩伴，期间大家总会?有意无意地问起这?件事。
为了避免露馅，西野最后?还真的写了一封情书，在偷偷看了宫侑一眼之后?。
喜欢吗？说实话，违心的话说多了，她已经?看不?清自己的内心了。
所以她也不?知道情书里的内容有没有被拆穿的风险，好在大家很有分?寸感，并没有人提出要看里面她的情书。
但是她们好心地提议到——
“如果因为害羞不?敢去的话，就找个没人的时间我们一起去好了，反正只要把东西放好。”
“打?听好了，听排球部的人说他?没有交往、或者喜欢的对象。”
“后?面那个不?好确定吧？”
“‘宫那家伙的话，如果有喜欢的人肯定会?嚷嚷到全世界都知道的’——排球部的人是这?么说的。”
“哈哈哈哈，听起来?还真像宫同学的作风。”
“明?天去吗？！我们经?常去的那家甜品店今天正好有限定，选对了告白礼物说不?定能提高成功率呢！”
...
“嗯，明?天去吧。”
反正...也会?被拒绝的吧，而且那封信上的内容就算被公开应该也不?至于被嘲笑太久。
果然被拒绝了。
连信都没被打?开，不?过甜点倒是没有一起退回来?，是不?想?她太难堪吗？
但是看都不?看就...
“为什么，没有看呢？”
啊...老毛病又犯了。
“？哪有什么为什么，反正是要拒绝的，就没必要打?开看了吧。”
然后?就这?样离开了。
真奇怪，被拒绝以后?，她好像有点喜欢这?个人了。
因为他?很像那些被她疏远过的人吗？
后?来?她把结果告知了大家，收到了安慰，没有沦为不?合群的怪人。
她的目的达到了。
但这?件事还没有到此结束。
“阳菜，你?知道吗？宫同学最近和他?们班上的一个女生交往了，还是前段时间论坛上被讨论过的那个...”
“哇！那个人吗？我记得好像是叫内海...”
“她在2组很有名吧，我的发小就在他?们班。听说当时差点还引发了斗殴事件，宫同学和他?们班的佐藤都有参与来?着。不?过她在那件事之前就在班上很出名了，从来?不?跟别?人说话，除了上课都趴在桌子上睡觉，明?明?看长相应该是受欢迎的类型，但是因为本人个性过于孤僻，反而变成那种...”
西野听懂了这?句话的言外之意，是她曾经?是、现在最害怕变成的那种人。
“所以还是看脸的吧，男生都一样啦，只要脸好看，性格怎样都无所谓。”
什么嘛，你?当初不?也是...算了，没必要为了无关的人说得罪人的话。
“他?们谈个恋爱动静还挺大嘛，听说有人排队找她做恋爱咨询。”
“哈哈哈太夸张了吧！说到底也只是靠脸而已，那种跟同班同学的关系都处理不?好的人，哪有本事做这?种。”
话虽然难听，但不?得不?承认也确实有点道理。
“要去看看吗？阳菜，我们觉得你?完全不?输哦，性格才是最重要的吧。”
撒谎，说得好像多了解我，又多了解她一样。
“去吧去吧，说不?定你?还有机会?哦，反正只是交往而已。”
骗子，其实根本就不?关心我的问题，只是想?满足自己无聊的癖好而已。
“算了吧，我已经?不?喜欢宫同学了。”
虽然拒绝了提议，但她也没能把反驳的话说出来?，没必要，而且她也没有更可靠的理由。
更可靠的理由吗....
她怎么来?这?了。
“早上好，内海。”
2组的佐藤向刚进教室的内海自然地打?着招呼。